本篇旨趣
知道要积善之后,还须明白人在社会上不能不与他人来往,所以做人的方法必须讲究,而最好的方法就是“谦虚”。
一个人若是能够谦虚,在社会上必定会得到广泛的支持与信任。而懂得谦虚,便知道“日新又新”的重要性,不但学问要求进步,待人处事、结交朋友等,样样都要力求进步。这所有的好处都是从“谦虚”而来,所以称之为“谦德”。
这一篇是专讲谦虚的好处与效验,大家务必仔细研究,不可囫囵吞枣地看过,那么必定能够得到很大的利益。
《易》曰:“天道亏盈而益谦;地道变盈而流谦;鬼神害盈而福谦;人道恶盈而好谦。”是故,谦之一卦,六爻皆吉。《书》曰:“满招损,谦受益。”余屡同诸公应试,每见寒士将达,必有一段谦光可掬。
【直解】
《易经》说:“在自然界之中,天道的理则,对于已经到达极限者,就会让他受到减损,却会使谦虚的人得到增益。就像月亮到达最圆的阶段,必定会慢慢转为缺损。地道的理则,对于过度满溢者,也会使其产生变动,却会让谦虚的人得到滋长。就像池水在填满以后,总会流向低洼处来填补它。鬼神的理则,对于高傲自满者,就会让他受到一点惩罚。但是对于谦虚的人,却会使其得到应得的福报。人道的理则,也是厌恶骄傲自大者,反而喜爱谦虚的人。”就因为这个原理,所以在《易经》中,只有“谦卦”的六个爻,全部都是吉祥的。
《书经》说:“盈满就会招致亏损,谦虚才会受到利益。”我屡次和许多人一齐去参加考试,每次都观察到那些家境清寒的读书人,将要考中、发达的时候,他们的脸上必定都会现出一片谦和安详的光采,仿佛可以用手捧取的样子。
辛未计偕,我嘉善同袍,凡十人,惟丁敬宇宾,年最少,极其谦虚。余告费锦坡曰:“此兄今年必第!”费曰:“何以见之?”余曰:“惟谦受福。兄看十人中,有恂恂款款,不敢先人,如敬宇者乎?有恭敬顺承,小心谦畏,如敬宇者乎?有受侮不答,闻谤不辩,如敬宇者乎?人能如此,即天地鬼神,犹将佑之,岂有不发者?”及开榜,丁果中式。
【直解】
在辛未年上京赴会试时,我们嘉善县的同乡总共有十个人一齐去参加,其中只有丁敬宇这个读书人年纪最小,却是极为谦虚。我告诉费锦坡说:“这位仁兄今年一定会考中。”费先生问:“怎么见得他会考上呢?”我回答说:“只有谦虚的人才能承受福报!兄台您看我们十个人当中,有信实诚恳,不敢抢占风头,像敬宇的吗?有恭恭敬敬,顺从人意,小心谨慎,谦虚敬畏,像敬宇的吗?有受到侮辱而不回应,听到毁谤而不争辩,像敬宇的吗?一个人能够有这种修养,就是天地鬼神也都会保佑他,哪有不发达的道理!”等到放榜时,丁敬宇果然考中进士。
丁丑在京,与冯开之同处,见其虚己敛容,大变其幼年之习。李霁岩直谅益友,时面攻其非,但见其平怀顺受,未尝有一言相报。余告之曰:“福有福始,祸有祸先,此心果谦,天必相之。兄今年决第矣!”已而果然。
【直解】
丁丑年在京城中,我和浙江省秀水县的冯开之住在一起,发现他总是非常地虚心,不敢自以为是,并且一直是收敛脸色,不会现出骄态,大大地改变他小时候的习气。
他有一位朋友叫做李霁岩,为人正直、诚实,又很守信用,是个有益的朋友,时常当面指责他所犯的过错。然而,只是见他平心静气地接受指正,不曾说出一句反驳的话。
我就告诉冯先生说:“一个人能够获得福报,必定有其获福的根源。若是招致灾祸,也必定是有招祸的先兆。只要这个心能够谦虚,上天一定会加以扶持、帮助。兄台今年一定能够登上科第!”
后来放榜,果真考中了。
赵裕峰光远,山东冠县人,童年举于乡,久不第。其父为嘉善三尹,随之任。慕钱明吾,而执文见之,明吾悉抹其文。赵不惟不怒,且心服而速改焉。明年,遂登第。
【直解】
赵裕峰,名叫光远,是山东省冠县人,在未满二十岁之前,在乡试时就考中了举人,但是屡次上京参加会试,都未能登上科第。他的父亲在嘉善县任主簿的职务,他就跟随父亲到任所。当时他非常仰慕钱明吾先生的学识,就拿着自己的文章去拜见。不料,钱明吾竟然把他的文章完全涂掉。赵裕峰非但不生气,而且心悦诚服地赶快改进。到了第二年,他就考上了科第。
壬辰岁,余入觐,晤夏建所,见其人气虚意下,谦光逼人。归而告友人曰:“凡天将发斯人也,未发其福,先发其慧。此慧一发,则浮者自实,肆者自敛。建所温良若此,天启之矣。”及开榜,果中式。
【直解】
在壬辰年时,我进京朝见皇上,并且与夏建所见面,发现他这个人态度卑下,一点都没有骄傲的神气。而且满脸流露出谦和的光采,好像能够迎面照人似的。我回家之后告诉朋友说:“大凡上天将要让这个人发达,在还没有让他获得福报之前,必定会先使他产生智慧。这个智慧一产生,那么原本性情浮滑的人,自然变得举止稳重、行事实在。原本任意妄为的人,也会懂得自我约束、收敛言行。建所的性情温和、善良到这种程度,实在是上天为他开启的,他的福报就要现前了!”等到榜单开出来,他果然考中了。
江阴张畏岩,积学工文,有声艺林。甲午,南京乡试,寓一寺中,揭晓无名,大骂试官,以为眯目。时有一道者,在旁微笑。张遽移怒道者。道者曰:“相公文必不佳。”张益怒曰:“汝不见我文,乌知不佳?”道者曰:“闻作文,贵心气和平。今听公骂詈,不平甚矣,文安得工?”
【直解】
江阴有一个读书人,名叫张畏岩,学问很好又擅长写作文章,在当时的读书人之中很有名气。甲午年时,他参加南京举办的乡试,借住在一个寺院内。开榜的时候,榜单上并没有他的名字,心中非常不平,竟然大骂主考官,认为他们没有眼光。
当时有一位修道人,在他的旁边微微地笑了一笑,张畏岩突然迁怒于道人。道人就说:“这位相公,您的文章一定是写得不好。”张畏岩听到这句话,更加生气地说:“你没有看过我的文章,怎么知道不好呢?”道人回答说:“听说写文章重在心平气和,现在听您这样怒骂,心里不平到了极点,文章怎么能够写得精巧呢?”
张不觉屈服,因就而请教焉。道者曰:“中全要命。命不该中,文虽工,无益也!须自己做个转变。”张曰:“既是命,如何转变?”道者曰:“造命者天,立命者我。力行善事,广积阴德,何福不可求哉?”张曰:“我贫士,何能为?”道者曰:“善事阴功,皆由心造,常存此心,功德无量。且如谦虚一节,并不费钱,你如何不自反,而骂试官乎?”
【直解】
张畏岩毕竟是个读书明理的人,他听了道人的一番话之后,觉得很有道理,不知不觉就屈服了,因此回过头来向道人请教。道人说:“要考取功名,完全须靠命运。命里不该中试,文章纵然写得精巧,也是没有用的。自己必须在性情上先做个转变。”
张畏岩请问:“既然是命中注定,要怎么改变呢?”道人回答:“造命的大权虽然操在上天手中,但立命却是自己所能掌握的。只要能够努力行善、广积阴德,那么有什么福报不能求得到呢?”
张又问他:“我是一个贫穷的读书人,能够做什么善事呢?”道人说:“做善事、积阴德,都是从心地上造作出来的,若能常常存着这份善心,功德就无量无边。况且像谦虚这一个项目,并不必花费钱财,你怎么不自我反省一番,却偏偏要责骂主考官呢?”
张由此折节自持,善日加修,德日加厚。丁酉,梦至一高房,得试录一册,中多缺行。问旁人。曰:“此今科试录。”问:“何多缺名?”曰:“科第阴间三年一考较,须积德无咎者,方有名。如前所缺,皆系旧该中式,因新有薄行而去之者也。”后指一行云:“汝三年来持身颇慎,或当补此,幸自爱。”是科果中一百五名。
【直解】
张畏岩从此转变以往骄慢的性情,随时随地都能自我约束。并且每天加紧修善,因此功德也天天增加,积得愈来愈厚。
到了丁酉年,有一次梦到自己走进一栋高楼里,看见一本考试的录取名册,但是里面却缺少很多行。他好奇地请问旁边的人。旁人回答说:“这是今年的录取名册。”
张又问:“为什么缺少那么多名字呢?”旁人又回答说:“在阴间里面,对于参加科第考试的人,每隔三年就要考察一次,必须是积有功德,而且没有过失的人,才能够榜上留名。像这份名册前面所缺少的,都是本来应该可以考取,因为最近做了不厚道的行为,才被剔除的。”
后来又指着其中的一行说:“你最近三年来律己相当地谨慎,或许可以补上这个空缺,希望你能够自爱。”这一年,张畏岩果然考中了第一○五名。
由此观之,举头三尺,决有神明;趋吉避凶,断然由我。须使我存心制行,毫不得罪于天地鬼神,而虚心屈己,使天地鬼神时时怜我,方有受福之基。彼气盈者,必非远器。纵发,亦无受用。稍有识见之士,必不忍自狭其量,而自拒其福也。况谦则受教有地,而取善无穷,尤修业者所必不可少者也。
【直解】
由此看来,举头三尺之处,就一定会有神明在监察着人们。趋向吉祥、避开凶险,绝对是自己所能够掌握的。我们必须使自己的存心保持着良善,时时要约束行为,一点都不可以得罪天地鬼神。并且要虚心地接纳指教,肯迁就他人,使天地鬼神时时怜惜我,这样才会有纳受福报的根基。
那些充满傲气、目空一切的人,一定不是一个有远大成就的人。纵然侥幸发达了,也不会有所受用。因此只要是稍有见识的人,必定不忍使自己的心量变得很狭小,而阻绝了所应得到的福报。更何况谦虚的人才会有广阔的胸襟,来接受他人的教导,也才会无穷尽地学习他人的善行,这尤其是一个正在修学中的人所不能缺少的!
古语云:“有志于功名者,必得功名;有志于富贵者,必得富贵。”人之有志,如树之有根,立定此志,须念念谦虚,尘尘方便,自然感动天地,而造福由我。今之求登科第者,初未尝有真志,不过一时意兴耳,兴到则求,兴阑则止。孟子曰:“王之好乐甚,齐其庶几乎!”余于科名亦然。
【直解】
古时候有一句话说:“心里只要有求取功名的志向,就必定能够获得功名;有求得富贵的志向,必定可以得到富贵。”一个人有了志向,就像是树木有了根,自然能够成长、结果。立定了志向,还必须念念谦虚,即使碰到像灰尘那么微细的小事,也要给他人方便,这样自然能够感动天地。而要修造福报,就可以操在自己的手中。
现在那些想要求取科第的读书人,刚开始并不曾发起真诚的志向,只不过是随着一时的兴致罢了!当兴致来的时候,就拼命地去追求。等到兴致退尽,也就停止了。
孟子曾经对齐宣王说:“大王如果真的爱好音乐到了极点,那么齐国的国政差不多就有兴盛的希望了!”孟子所说的话,是希望齐宣王能将个人所得到的快乐,扩及于使全国百姓也能获得快乐。若能以希望全国人民都得到幸福快乐的心态来施政,国政势必会日趋清明,天下自然可以安定和谐。
我认为要求取科第功名,也和这个道理是一样的,必须将求取个人科第功名的狭隘私心,转变为利益天下苍生的广大胸怀,那么他所获致的功名,于己于彼都能有圆满的助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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